一日不见思长安（一）
长安走后的第一个月，想他。
在那段时间里，浑浑噩噩如梦魇般，四处晃荡。顿然惊醒后，才发觉自己又一次来到了长安受刑的地方。
牢房里阴暗潮湿，看不见光亮，隐隐约约还有虫鼠的窸窸窣窣响。借着烛火可以看到，四周墙壁上的血液已经干涸，只留下一道道斑驳狰狞的痕迹。
我一边伸手抚摸着，一边想着我那温和盈盈的长安就被捆在那里，想着那黄金锤一顿一顿地敲打着他的腿骨，连带着串串血珠飞溅到了墙壁上。
他应该很疼，可他却又有极坚韧的心性，上次割膝跪冰是如此，上上次用滚烫的铁棒刺激伤口亦是如此。印象里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，强忍着伤痛而从不吃疼地喊出声来。最后一次分别，他也只是将头窝在我的肩膀上，哑着嗓音轻声唤着我的名字“晚媚”。
想到这便又是揪心一般的疼，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眶里溢出来，啪嗒落在寂静无声的地上。
长安走后的第三个月，想他。
可我的眼里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来了，只是往往第二天醒来时眼角有些发涩，大部分的时间里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，漠然地看着高坐下卑躬屈膝的侍从。
活如行尸走肉，怕是与我现般无异。
有时候置身处于喧嚣中，也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，他们的人影在层层跳动的火苗里上下旋转，翻滚，看得我糊了眼。
“扑通”一声巨响，所有人停下手里的酒杯，笑容凝固在脸上，转过头向我投来不忍又怜悯的目光。而我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，原本梳好的发髻也乱成一团，别提有多狼狈了。
很快，就有小厮跑前来扶我，我摆摆手推开他，微醺的脸上露出悻悻的笑意，“没事，我就是喝醉了，你们继续，不用管我。”
看着他们一脸凝重的表情，我寻思着我在这里实在是扫了他们的兴，便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。身后有人来追，我侧过脑袋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，“我先回去歇着，不用来寻我，你们尽兴就好。”
我磕磕绊绊地朝小院的方向走去，远远的，就看到那里灯影绰绰、流光溢彩，只是走近的时候，一股萧索凄清之感却迎面扑来。
我记得，昔日这里还只是个杂草丛生的破落院子，到秋天的时候庭前就会铺满一地的落叶，却也不曾像如今这般繁华中透露着苍凉。
那时，长安还在，他会替我扫去枯黄的落叶，擦去格窗上积着的薄尘，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点一烛等我归家。
边想着，我竟已鬼使神差地站在了秋千上。
哦，那时也是如此，我眯起眼睛想着，另一边凭借着自身的巧力使秋千高高荡起，享受着从低点到荡到高处时迎面的冷风，再从高处滑到低点时的下坠感。
他，曾带给了我一切的欢愉，如今他走了，这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便都与一个叫晚媚的姑娘无关了。
握着绳索的手慢慢松开。
对，就像这样，我嘴角慢慢上扬，心想着，也许长安会在下一秒出现接住我，也许不会，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，这次换我去找到他。
身体慢慢往后倾，宽大的衣袖在空中舒展开来，像只破碎凋零的蝴蝶。
我闭上眼，松开手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，长安，我来了。
都说人在死的时候会想起这一生自己最重要的人，我看见在一片模糊的光晕里，长安笑吟吟地向我走来，他还是穿着那一袭灰白色的长袍，人却愈发消瘦了，看得我有些发酸，眼泪直直滑落。
“长安，你是来接我的吗？”我抹了抹泪水，高兴地向他伸出手去。
他笑着摇了摇头，眼里的缱绻温柔骤然变得忧郁古怪起来，似有不忍又有怜悯，像极了那些在大殿看向我时的眼神。
我心一颤，急急向他跑去，忙伸出手想揪住那一抹衣角。
他忽然莞尔，紧锁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，眸底里似是揉碎了漫天的星光，一如往昔专注深情，然后他的身影便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辽阔的苍穹里。
什么都没抓住。
我的瞳孔骤然放大，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。
已入深秋，夜晚有些凉意，瑟瑟的秋风吹散了我不少醉意，还有地面划破手心带来嘶嘶的疼痛感。
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手心划破的伤口，喃喃地说，“我刚才在干什么……”
假如，假如，刚才我没有在半空中缓冲一下，恐怕现在——
夜空中，一抹莹绿色的光亮在上空盘旋一会，紧接着轻轻落在掌间。
是萤蛊。
昔日故人的话犹在耳边，
“反正，我不会负你。”
“我，也定不负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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