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昏时秒

佛系写文,偏爱冷圈,不更文的时候喜欢碎碎念别介啊

《祭》

       2018年的11月15日,是一个灰蒙蒙的飘着细雨的日子,隐约还能听见点点敲击门外栏杆的声音,啪嗒,啪嗒地落了下来,汇成一条蜿蜒的细流,从四楼高的阳台上一泻而下。

       之后,我就什么也没听见了,因为窗外细雨的嘈杂声不比我心里纷乱的思绪带来的冲击力要大。我紧紧握着手机,迷迷糊糊地听着父亲在电话那头说些什么,“滋滋”的电波里夹杂着沙沙雨声掩盖住了他的话语,我什么也没听见,什么也不知道,同时,心里又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大声地嚷着,“你的阿太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 你的阿太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 一个激灵涌上来,让我从恍惚的状态惊醒过来,“啊,什么?哦——”接着是漫长的沉默,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。

       电话那头,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,开口问道,“这周能请假回来吗,你阿太,在下周一出殡。”

        其实对于阿太的离世,我该是有心理准备的。就在上周末,母亲怎么都要我开着视频聊天,起初我还是有些不解,直到手机屏幕那头出现了一张熟悉而又苍老的脸时,一种极为不安的预感不由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 母亲在屏幕那头,催促着我喊她的名字,可我还未从那种被冲击到的状态中回过神来,刚想开口唤她时,镜头已经转换到了雪白的天花板。

       周围的人来回走动,喧杂的声音此起彼落,我听见母亲在那头说,“你的阿太就快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 此后的日子里,我常常会想到关于死亡的事情,而在我仅有的记忆里,对于死亡的概念有且只有一次。那是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母亲忽然一脸凝重地出现在我的班级门口,之后便向老师请假带我回老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 阴沉沉的脸,阴沉沉的天气,未知的事情,都莫名让我心生不安起来。哦,那时也是一个秋风萧瑟逼近寒冬的日子,老人们像是都约定好了时间一样,在第二年春天来临之际,纷纷飞向天堂。

       我是在一片用灰布蒙起的隔间里见到躺在床上的外婆,她神色安宁地躺在上面,穿戴整齐,一头银灰色的短发齐整整地梳在耳边,除了面色有些发青,其余都与寻常时并无不同。只有一点,那就是她实在是太瘦了,双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,全身上下瘦的几乎只剩下骨头了,看得我有些心疼。

        我看见我的舅妈她们趴在床头哭泣,可是要小心点,不能将眼泪落在外婆的身上,可能是怕把生者的眷恋带给了故人,勾起他们的牵挂而不能安心地转世投胎吧。

       我想我那时还是不大懂的,所以当我的小舅舅问我为什么不哭呢,我答不出来。还没弄清死亡究竟代表什么意义的我,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大人们,耳边响起的是和尚咿咿呀呀的诵经声,在一片云雾缭绕中,一股沉重的灰蒙蒙感同时也笼罩在了我的心头。

       哦,原来死亡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,因为有些人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声道别,就再也见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 后来我们从殡仪馆的手里接过装满外婆骨灰的坛子,是白色的,我记得上面勾勒了几朵素雅的花儿,很漂亮。就这样,她的亲人们一路捧着她的骨灰盒,顺着田垄向下走,去往外婆最终的落脚点。新修葺好的坟头,坐落在山野里的一隅,背靠青山,面向溪水,附近有几处还开着花儿,想来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,没有世俗纷争的打扰,没有苦痛与疾病,就在一片安宁祥和中静静地睡着。

       夜里的时候,外面飘起了细碎的小雨。舅舅他们将外婆的衣物都累在一块,然后点起了火,火苗“滋”的一声就蔓延开来,紧接着很快就吞没了原先被隐藏起来的黑暗。我抬头向上看,目之所及的是迅速蹿升的火焰,它愈演愈烈,噼里啪啦地映出每一张仰望的通红面庞。

        那天小雨下了很久,火也烧了很久,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雨还在下,火却已经熄灭了。那里什么也没剩下,只残留些零碎的灰烬,也许等来年的时候就已经与泥土融为一体了吧。二楼的房间也空了,什么也没留下,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得这么空荡荡的。

     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,有些悲伤可以慢慢地被岁月冲淡,而也总有些悲伤会接踵而至,比如每个人都不可抗拒的要面对的事情——生老病死。

      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阿太的时候就在今年暑假,在姑婆家里。阿太一年四季都很怕冷,头上带着棉帽,穿的很多。因为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,所以大多数的时候就是独自坐在一边,静静地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周围。上了岁数后的阿太,记忆力也随着岁月一起流逝,她总得费力地盯着我半天,然后在周围人的提醒下,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略显羞涩地喊出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 阿太是旧社会时候的女人,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旧社会的印记,同时又很遗憾注定要与这日新月异的时代脱轨了。我记得有一次我牵引着她的手要走过一段挺短但尤其漫长的路程。裹过小脚的阿太,加上岁数大了,我只得抛弃大踏步流星的行走方式,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手 ,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,踏过平地而起的台阶。

       她怕我心生不耐烦,有时候走过一段较陡的路后就挣脱我的手,蹒跚地向前走着。她从兜里掏出一些零碎的糖果递给我,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。我看着她,一时之间百感交集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 前年的时候,全家一起去往福建过年。那时大家团聚在一块,酒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菜肴,觥筹交错,在一片欢声笑语中,庆祝阿太进入鲐背之年。

       这是老人的福分。

       我的外婆和阿太都是极好的人,所以上天眷顾她们,没有染上疾病,没有遭受意外,只是一段生命走到了尽头,便慈爱地抚摸过她们的眼,让她们从此安安静地睡去了。

       我挂断了电话,久久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。刚刚在电话里,我怀着愧疚感向父亲解释不能回去的理由。原以为父亲会因此责备于我,可他并没有,父亲只是淡淡地说,有些事你自己想好就行了。

       周一的时候,难得天微微放晴了。我坐在与她相隔数公里之外的教室里,耳边隐约可以听见喇叭唢呐齐吹的嘶哑声响,我从窗口向外眺望,看见在漫天飘洒的白花中,装满阿太的骨灰盒从此沉寂在泥地里,万物此间籁静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 以此为祭。

评论

©四昏时秒 | Powered by LOFTER